一个特别的日子

一

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，虽是周日，但却是法定工作日。

然而，周日上班对我来说本来就是家常便饭，没什么可稀奇的，但今天我又没去公司，厚着脸皮申请了一天在家办公。所以正常来说，现在我应该在写代码才对，可是并没有，我在写你看到的这些字。

小区隔壁的工地应该也是在赶进度：Duang！Duang！Duang！Dong！Dong！Dong！冲击声企图掀开我的天灵盖，这种噪音环境下，我很难写手头上那些错综复杂的逻辑，上午硬着头皮完成了一些，下午出门办了事回来，就真的不敢再写了，注意力完全集中不了，写出点差池，还得我自己排查填坑，不划算不划算。

于是，摸鱼吧，少年。

二

要知道，除了附近在施工，让我在家办公不舒适的原因还有很多，比如没有书桌，摆满杂物的餐桌上只有一个角能让我临时摆开电脑。可能由于楼上卫生间漏水，整个屋子的湿度很大，虽然钱包、鞋子发霉并不会影响我办公，但是湿度引起的体感不适，会让我一直有些闷热，打开空调会大大缓解，但那台杂牌子的古董已经太老了，室外机只要一启动就会嘎嘎作响，除了夏天实在太热会开机续命，平时怕扰民就不大敢开。

太老的不止是空调，身旁的冰箱应该已经到了报废的边缘，前些日子电表箱烧断线不知道和它有没有关系，但它时不时的嗡嗡声又是一个噪音源。要说噪音，地处一楼的房间貌似最不缺的就是噪音，隔壁麻将室的吵闹，室外大爷们的聊天，楼上的老奶奶拖椅子的声音，只要我静下心来竖起耳朵，听到啥就写啥，那这段字应该可以写得很长很长。

今天算我自作自受，放着好好的办公室不去，偏要窝在家里，但疫情期间，我和妻子就是在这张餐桌上一人占一个角，熬过了最灰暗的时期。哦，错了，那时候还是女朋友，不是妻子。

就算是我们自作自受吧，从毕业至今，两次租房都是尽可能得图便宜，面积小没关系，房子老没关系，看不到房产证没关系，上家租客充当的业余二房东也没关系。办不了租赁备案，忍了，找人帮忙做假合同办；离地铁站太远，忍了，买辆电瓶车躲着交警抓载人。

你可能会责难我：女朋友不嫌你穷愿意跟着你，但你也不能太抠哇，就只给她这样的生活条件，良心不会痛吗？

会痛的，但问题是，这不是我的意思，而是她的。

三

毕业前夕，由于学校离市区远，我们不得不在实习期间就出来租房，那估计是我们在“房子”这件事上受到的第一次打击，租房 APP 上那些物美价廉的房子原来最终只会存在于 APP 里，是数据库里一条与现实无关的数据，当我女朋友亲眼看到那些几乎恶心的房子时，怒斥中介：手机上看到的不是这样的哇？那男人悻悻地说：“没办法，你的预算太低了，只能租到这些，手机里那些房子都是吸引人来看房的，都是这样的。”

另一件事发生在随后不久，我们俩花光了所有奖学金、实习工资，在云南完成了毕业旅行，坐上了返程的火车。当然这里的“完成了旅行”纯粹是我们俩自己的主观想法，在邻座热心的大姐看来，我们算是白来了云南。她孜孜不倦地向我们介绍她是怎么玩的，哪些项目我们错过了实在太可惜。

如果对方只是一个嘴碎的妇女，就当时耳边风好了。可这是一个我们无法无视的人，一个“成功人士”，通过实践证明了读书无用，做生意才是王道，拥有广泛的人脉，把老公管的服服帖帖，有一整套难辨真伪的理论来教育她的女儿，现在每天看看书做做瑜伽，似乎活透了人生。你问我怎么知道她这么多事？你猜呢。

在她似乎停不下来的炫耀下，我如同涨红了脸的龙虾，自尊心在锅里挣扎，最后终于忍不住，装作不经意地透露我们俩在本科阶段就拿到了上海户口，还击了她嘴里的读书无用论，不算赢，但至少没被人吊起来打到负分滚粗。

当然她不是恶人，甚至是个好人，给了我们很多她觉得重要的人生建议，多数我不敢苟同，但有一条，她让我作为男人，可以穷，但不可以没志气，现在给不了什么，就给女方一个承诺，比如“三年内在上海买房”。接着她又说了很多，恍惚间我记得的不多，甚至不记得到底自己有没有按她意思做出这个承诺，嘴里在敷衍，心里在思量：三年买房？我这情况，可能吗？……

不知道，当时什么都不知道，甚至连公积金、住房贷款都不知道，只知道上海一套房，怎么也得几百万吧。

这是在“房子”这件事上，受到的第二次打击。

四

后面发生的故事，可不是什么屌丝逆袭的爽文套路，只有两件事：赚钱，和省钱。

两个刚出社会的青年哪有什么赚钱的路数，老老实实上班领工资呗，既然赚钱这件事上没啥扩展空间，那省钱这件事上总有些压缩空间吧。

但很显然，做为男性，只要不玩，不玩显卡、不玩手办、不玩数码，乃至于不玩游戏，那么资本家想从我口袋里掏出钢镚的难度就有点高了，或者换句话说，我省不了啥钱。

于是我女朋友才是省钱这件事的主角，“主角”一词不是我想表达的意思，我想说的是，她才是那个为了省钱做出牺牲的人。当她想买什么但又不舍得买时，我当然可以装豪横，招招手霸气一句“买！”，显尽威风，多么有男子气概！但很可惜，不舍得的原因既不是因为她穷，也不是因为她抠，而是因为我不够豪横，不能够指着一套房，招招手霸气一句：“买！”

买房这件事有这么重要吗？租个好点的房子，每个月的租金还是比房贷便宜呀。新时代的浪潮青年，咋思想还这么保守，鸿鹄之志怎能困于区区一套房之内？

嗯，说得是，但怎么说呢，我们就是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，且能养孩子的家。

我和妻有很多相似之处，比如小时候都是成绩优秀，但父母在外打工，于是别人就会夸，你看看人家，爸爸妈妈都不在家，没人管，学习成绩还好。这种夸赞我是很受用的，毕竟我这个人本来就爱被夸，但是，我不想我的孩子做个自学成才的留守儿童，我宁愿 ta 天天被父母吼着辅导作业还成绩一塌糊涂。

所以也不是偏执，我们希望买套房，仅此而已，为此我们愿意吃些苦。

五

说了这么多负面情况，怕不是有卖惨之嫌。

所以我要说明一下，说这么多只是铺垫，铺垫啥？我说了，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。

从毕业开始算，三年整的话，那是今年的 7 月 1 日，但很可惜那时候我们才刚刚领了结婚证，匆匆忙忙，为了方便后续的买房流程。虽然买卖双方都已经谈妥，但要说完成了买房目标，还为时尚早。

那么 8 月 8 日呢，那一天我在不动产登记中心等了一上午，结果没听清工作人员的话，等错了窗口，下午才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房产证，这一天在手续层面我们确实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了，但那时候贷款未批，房子还没交接，说破天，房子也还没到我们手里。

所以需要接着等，等到了今天。

正常情况下，今天周日出门办事是不用请假的，但却偏偏碰到了法定工作日。要知道，交房这件事本身没那么麻烦，买卖双方结清一下水电煤物业等费用，检查一下房屋状态，支付尾款签字交房，快的话一个小时就能搞定，所以请一天假去办，未免太不划算了，于是我厚着脸皮，说明了情况，今天在家办公，想着下午抽出一小时去办，完了回来还能继续干些活，却被工地噪音吵得心烦意乱，只得上班为辅，划水为主。

而今天总算解决了一件大事，从今天起，“买房子”这件事算是尘埃落定了，打个折，勉强算三年完成了吧。

六

算我矫情，希望能以今天为分隔点，作为我职业生涯的第一个三年的终结。

三年里，我和妻都换了工作，从最开始朝九晚六，直到现在几乎 996，我们一直调整着生活节奏，平复呼吸尽量不要那么累，但身体的累容易缓解，心理的累则没那么好应付了。

我不得不承认，我们有点过于重视买房这件事，几近偏执地把过多对于新生活的憧憬，寄托在房子这一件事上，等有了房子后就买这个，等有了房子后就做那个，等有了房子就可以怎样怎样了。乃至于在一些人看来，我们没有好好对待自己这三年的生活。我不否认这一点，我也明白，过多的期望不是一件好事，期望太高，失望就在所难免。

但我没有说以买房这件事为分隔点，而是说以这一天为分隔点。即使明天后天大后天也未必就能搬家入住，也要从今天开始，认真开启新的篇章。

当然住进自己宽敞的房子，对生活质量肯定有不小的提高，但我希望不止于此，更多的，是能重新调整自己的对待生活、工作的方式，此前有所顾忌，现在到了应当抛弃一些历史包袱，重新出发的时候了。此前所有的事均止于此，此后每一件事均始于此。

这就叫，逆风讲道理，顺风就开始吹牛 X 了。

七

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多了，妻还没有下班，我们说好今晚一起去房子里看看，最后还是要让领导审视一下的。

但她说可能要九点多再回来，让我先把澡洗了再去接她。

然后呢，然后像此前无数次一样，从地铁站出发，冒着春秋冬夏回家。

当然这一次，第一次，回自己家，回我们的家。